【诗词欣赏】陆媛：但吟诗句留青简，不与人间看白头

秋阳 · 2020-8-4 07:09:55

01

盛夏的傍晚，年轻的姑娘挎着竹篮走在田埂上。

夕阳余晖照进她的双目，有些刺眼，积攒了一天的暑气也还未消散，热腾腾地包裹着她，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姑娘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加快了回家的步伐。此刻，从劳作了一天的她身上看不到半点疲惫，相反地，她的脸上更多的是愉悦和期待。

快到家的时候，邻家阿婆正在门前剥豆子。阿婆一见她急匆匆的样子就笑了：“小媛又赶着回家读书呀。”

“是呀阿婆！”姑娘脆生生应着，脚下更快了，三两步就迈进自家院子。进了屋，姑娘放下篮子又洗去身上污垢，迫不及待地拿起纸笔记录自己方才晚归路上的见闻，《晚望》：

十里平沙路，迢迢带薄曦。
烟中盘独鹤，天末起层云。
山耸余霞绚，波涵落日纹。
一声渔笛晚，树色渐难分。

她叫陆媛，生于清朝宾州边陲的一个普通农家，父亲是读过书的。那时候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的一生原该与诗书无缘的，但自从偶然一次听了父亲讲解诗词，就被诗词的魅力深深吸引了。

陆媛无法说服自己再做回目不识丁的女子，她决定要读文识字，她不仅要会读诗，还要会写诗！

起初没有人支持她，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异想天开，就连父亲也劝她多把精力放在家中活计和女工上头。但她手脚勤快，读书从不耽误别的事情，因此爹娘渐渐不再干预她。

而读书亦成为了陆媛精神上的寄托，只有在读书时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才不至于被重复的劳动淹没在田间或织架前，不至于日复一日地麻木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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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陆媛很有天赋，天资聪慧的她很快就能写出不错的诗词。她高兴极了，原来自己也是有才情的。

可当她试图把自己的作品给父母品鉴的时候，却换来了这样的回应：“小媛，爹娘为你定了门亲事，你准备准备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女子的婚姻都是这么定下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短暂的惊愕后，陆媛点了点头。

虽是盲婚哑嫁，她却不愿一无所知。于是她问父母：“他家是做什么的？”

“世代务农。”

“可曾读过书？”

“不曾读书。”

看着女儿一瞬间变得失落，爹娘补充到：“女子读书本就不合常理，日后嫁人了勤俭持家孝敬公婆才是正理。他家忠厚老实，会好好待你的。”

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呢，这是她作为女子逃不脱的命运。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女儿……记下了。”

深秋九月，天高气爽，她却只感到心中郁涩，不得排解。她好不容易用诗词把自己从平淡枯燥的生活中拯救出来，可不久后就要嫁给一个一文不识的庄稼汉了，这一身缱绻诗才，何时才能有人懂呢。

《秋兴》
料理残篇当女功, 清香一炷绛帷中。
眼憎鹰隼欺枯草, 身逐爰居避大风。
谈鬼忽惊灯惨绿, 呕诗何妨血殷红。
回头自适鸢鱼趣, 付与忘机海上翁。

陆媛出嫁时刚满十六岁，夫家确实如父母所说世代为农，却不像父母说的那样待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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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陆媛出嫁后，每天操劳家务毫不懈怠，只有晚上活都干完了才有空读诗写诗。可丈夫不仅不能与她琴歌相和，还嫌弃她写诗是浪费时间。

她委屈不已，要干的活自己一件不少，从不偷懒，只是挤出一部分睡眠时间来做些喜欢的事情，这样也不可以吗？

丈夫嗤之以鼻，女子读书有什么用？有这功夫，倒不如多织两匹布，多换些银钱。

陆媛的爱好和自由被剥夺了，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她的青春与才华被迫禁锢在日复一日的操劳里，她早起晚归，织布耕田洗衣做饭汲水种菜什么都要做，稍有不慎就被责骂殴打，受尽虐待。面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很快，她积劳成疾病倒了。

《七夕》
碧落三秋迥，银河一线横。有人当此夕，无处问前生。
白首甘抛弃，红闺忆誓盟。溯从谐凤卜，长愿戒鸡鸣。
展庙容初敛，宜家句载赓。灯前闻促织，雨里听催耕。
砧冷衣频捣，葵香手自烹。暮挑蔬半亩，晨汲水双甖。
质悴繁忧集，劳多痼疾成。霜欺兼雪虐，絮弱更尘轻。
中道郎恩断，罡风妾梦惊。不教栖紫燕，真个打黄莺。
转石余奢望，呼天竭至诚。眼枯空涕泣，心捧未分明。
人去渐归璧，于飞记佩琼。已难收覆水，只为怒翻羹。
娣姒凄凉色，亲朋笑谑声。逐臣千古恨，思妇廿年情。
薄命聊终老，微躯以罪行。仳离何所怼，遗误是诗名。

婚后第四年，夫家嫌弃陆媛体弱且无子，将她休弃。

陆媛为之付出四年青春乃至消耗了自身健康的地方就这么无情抛弃了她。他们不懂欣赏她的好，从头至尾只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人而非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离开这样的地方对陆媛来说其实不完全是坏事。被休的名声虽不大好，但好歹换来了自由，此后长风万里来去自如，再蘸也好不嫁也罢，怎么都比受折磨好。

然而陆媛毕竟是个封建女子，她冲破了女子不能读书的束缚，却冲不破失败的婚姻对女子的束缚。她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责，痛苦、哀愁、迷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幸的遭遇。

《仙女石》
仙女依稀别玉京，骖鸾来此寄幽情。
泉为宝镜梳头出，月当花钿贴鬓生。
思妇何年同幻化，望夫终古欠分明。
惟余一片坚贞意，石阙衔碑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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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陆媛被休弃后带着一身的伤病住回父母家里。父母的摇头叹息，亲人的指指点点，路人的流言蜚语，都变成射向她的利箭，让她无处可逃。生活苦闷而困窘，她无比庆幸还好有诗词不会抛弃她，会永远陪伴她。

她甚至想过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与文学作伴，再不受世事纷扰，有粗茶淡饭果腹就够了。

《自遣》
大归真觉做人难，进退还将义命安。
千古凄凉惟下弟，一身沦落等休官。
楼台差似仙居好，云壑看他世界宽。
淡饭粗衣随分足，吟成七字是金丹。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双十年华的陆媛决定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她在家开设了私塾，教授家乡的学童读诗认字，获得些许收入补贴家用。

没多久，当地大文学家滕问海听说了陆媛的遭遇和才华。出于惜才和同情，滕问海收陆媛为徒，将毕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她，陆媛的创作水平日益增高，作品越来越精妙。

陆媛温柔懂事，对父母师长恭亲孝敬，滕问海夫妇极为喜欢她，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陆媛对老师亦充满了感激与尊敬，从前都是自己埋头苦头，拜在老师门下后才有人指点方向，才得以快速进步。她写《寄怀滕廉斋师》赠给老师：

雁声度寒空，停绣中夜起。岁华亦云暮，师承隔千里。
鳣堂昔求见，青毡依佛子。几榻静无哗，语必透宗旨。
追随非朝夕，复言此别矣。岂无廊庙具，和声奏宫徵。
但携琴鹤归，此情殊难已。朝滋九畹兰，夕挹三湘芷。
女弟愧非才，闻弦知所指。远寄数行书，读之增欢喜。

老师、父母亲人、诗词是支撑陆媛在病痛和精神双重痛苦下仍保持乐观的力量源泉。每当卧病在床，陆媛就吟着老师的诗，听着弟弟的读书声，心情便能好起来。

《病中排闷》
重寻笔研强吟诗，病骨稜稜瘦尚支。
闻弟书声堪小愈，劳亲慰语胜中医。
药铛茗椀闲消遣，经卷香炉好受持。
更喜双鬟能解事，胆瓶供养碧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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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陆媛在滕问海门下学了六年，当得上一句“学富满车”。身为女儿身无法参加科举，她就把自己的满腹才华付诸纸上，留下了大量优秀的作品。

可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渐渐地连教书育人都没有足够精力进行。回忆这些年的光阴，她总是在被动地承受命运的安排，少有埋怨，换来的却是心底荒芜。

《秋草四首》
岁岁荣枯感不禁, 别来南浦总伤心。
夷陵山上秦灰冷, 云梦陂前楚雨深。
何处靡芜重缱绻, 旧时兰芷半销沉。
愁看短短如余发, 历乱飞蓬直到今。

命运不公、不平且不幸，所以她对美好的生活格外向往。她无比厌倦封建社会对人的压迫和摧残，羡慕着渴望着仙人的自由生活，人世蹉跎，不知天宫里才有没有懂她爱她珍惜她的伴侣呢。

《葛仙洞》
古岩窈窕更玲珑，此日寻幽忆葛翁。
洞里有天无酷暑，山中何树不清风？
丹炉寂历犹堪觅，云鹤逍遥那许同。
仙驭杳然徒怅望，一池烟水澹晴空。

《望月》
亭亭倩影空相对，皎皎冰心永不磨。
料想蟾宫无匹侣，乘风欲去伴嫦娥。

陆媛的生卒年已不可考，普遍认为她离世时不足三十岁。但吟诗句留青简，不与人间看白头。她一生短暂，没活到白头的时候，但留下了几十首青史留名的诗，被称为粤西第一女诗人，倒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2020.8.4.

老克勒 · 2020-8-4 07:24:13

亭亭倩影空相对，皎皎冰心永不磨。

清风无影 · 2020-8-4 07:43:48

楼主好有雅兴。建议加精。

一丝秋水 · 2020-8-4 08:04:08

诗词欣赏

飒爽 · 2020-8-4 09:07:19

诗词欣赏

nwd7pucuv7 · 2020-8-4 11:22:32

楼主多才多艺

开心星开 · 2020-8-4 12:16:02

淡饭粗衣随分足，吟成七字是金丹。

积少成多 · 2020-8-4 13:46:24

好美呀。

nwdlvr5ts · 2020-8-4 13:47:46

诗词欣赏

雨滴梧桐 · 2020-8-4 13:49:01

烟中盘独鹤

生活常识 【诗词欣赏】陆媛：但吟诗句留青简，不与人间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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